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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彆 作品

世人皆苦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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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南一行人抵達拉薩的這天,天公不作美,斷斷續續下起了雨,拍攝進度隻好中斷。

陳南對此倒是有點意外的欣喜,連日來的高強度工作模式令她感到些許疲倦,正好體驗下“偷得浮生半日閒”的愜意。

邁著悠閒的步子,陳南怡然的行走在拉薩街頭。在這片雪域高原上,隨處可見朝聖者的身影,他們日複一日的一跪一拜,不問世間風月,虔誠的信徒們“磕長頭擁抱塵埃”,隻為朝拜。

正當陳南閒庭信步的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時,夏末末打來了視頻電話。

“阿南,你到哪呢?多久回來啊,想死你了。”

“我擱拉薩呢,快讓我乾兒子看手機,我帶他看世界。”陳南將鏡頭對著拉薩街頭緩慢移動。

“阿南,老李給我打電話了,說他見到了沈青。”

“他倆發小,見麵那不是挺正常的。”

“我就是告訴你一聲,彆多想哈。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禮物。”

“冇事兒,都過去多久了,我早放下了。”陳南假裝平靜的應著。

“那就好,你自己在外麵注意安全,回來的時候告訴我一聲。”夏末末也不拆穿她的逞強。

掛斷電話後,陳南沿著一條小街,心不在焉的走著,迎麵撞上一個徒步的旅人。

是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大哥,黝黑的皮膚,臉上佈滿生活與風雪留下的條條溝壑,雜亂過長的頭髮下,居然藏著一雙十分清澈有神的眼睛。

這讓陳南心中有著許多疑惑,隨即便與之攀談起來。

大哥姓楊,貴州人。從小家裡窮,冇怎麼讀過什麼書,十幾歲便踏入了社會,乾過工地,開過餐館,接過網約車,被殺豬盤騙過錢,為了賺錢養家,他經曆了許多生活磋磨。

說到來拉薩的初衷,楊大哥眼角噙著淚光:

他的妻子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毅然選擇嫁給他,乾過許多臟活累活,在最困難的時候也冇有說過一句後悔的話,始終堅定如一的站在他身後支援他。

就在一切開始變好的時候,妻子不幸病重,終究留下他一在人世間漂泊。妻子離世後,他一下子就覺得生活索然無味,想起妻子生前常說想去看看布達拉宮,直到生命儘頭都未能如願。

他心裡滿是愧疚,備受煎熬,於是便拋下一切,帶著妻子的一點骨灰,從貴州一路徒步到拉薩,隻是為了帶著他最愛的人來見見她最想看的地方。

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追求心與靈的洗滌,這何嘗又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朝拜呢。

和大哥道彆後,陳南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,耳邊迴盪起倉央嘉措的經典名言:

“住進布達拉宮,我是雪域最大的王,流浪在拉薩街頭,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。”

天色將黑不黑時,綿長的雨終於停了。

陳南迴到了住處,剛剛走到門口,就聽到身後傳來驚呼:“陳南?”

轉身望去,陳南看到一個穿著特色藏袍,畫著經典景區妝的女人,過厚的妝容讓陳南一時間在記憶裡檢索不出她是誰。

“我呀,顧妍,你忘了?咱倆一個大學的。”女人看出了陳南眼裡的思索和疑惑,急忙兀自開口。

陳南一聽,本來想禮貌迴應,奈何嘴比腦子快:“是你啊,真是不巧。”

“太巧了,我剛在路上遠遠看到就感覺是你,走近一看果然是。聽說你這些年發展得挺好的,來拉薩工作嗎?”顧妍自動忽略掉陳南略帶戲謔的語氣和表情。

“顧妍,我們很熟嗎?我還有事先走了。”陳南很討厭自來熟的人,何況還是自己不喜歡的一個人,索性直接擺明態度。

“誒,我說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,怪不得當初畢業攝影大獎被人截胡。”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,顧妍嘀咕的聲音不大不小,剛好在陳南可聽見範圍。

陳南一怔,那藏在內心深處隱秘角落的傷疤此刻又裂開一點,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。

彼時22歲的陳南意氣風發,作為攝影係最有實力的畢業生,自然參加了學校舉辦的攝影大賽。

值得一提的是,這場攝影大賽聯合了業內天花板評審,隻要能拿到第一名,就可以和業內最頂級的資源對接,關鍵還有一個戰地攝影師外派名額,這是陳南的夢想所求。

為了這次比賽,陳南去雲南邊境待了三個月,風吹日曬,蓬頭垢麵,拍滿了整整三張內存卡,才挑出了自己最滿意的紀實組圖。

結果當然是落選了。

當陳南看到一組名為《我的父親》攝影組圖獲得第一名時,所謂理想刹那間神魂俱滅。

事後陳南的導師——國家著名攝影師之一的徐時予,終究不忍,找到陳南。

“阿南,振作點,我人微言輕,委屈你了。”徐時予彆過頭,不敢去看他得意門生的神情。

“沒關係,徐老,您能親自來寬慰我,我已經很感動了。”此時陳南已經心如止水。

“阿南,你可以選擇繼續深造,以後還有機會的。”

“徐老,我想做回自己,去見見眾生。”

徐時予慢慢端起一旁的茶杯,喝了一口,輕輕放下杯子,茶已經放涼了。

明瞭陳南心思的他,最終歎了一口氣:“也罷,廟堂本也不適合你。”

陳南望著眼前已然兩鬢花白,卻還在為她操心的徐老,站起來,深深的朝他鞠了一躬:

“謝謝您,徐老,學生受教,您多保重身體。”

當陳南陷入記憶的旋渦時,天邊的烏雲慢慢捲了過來,暴雨傾瀉而下,她回過神來,轉身向門內走去,留下顧妍一人在簷下慌亂的躲雨。

夜半時分,旁邊“萬盞酥油燈長明”的大昭寺傳來陣陣誦經梵唱之音,陳南閉目神思,想起白日帶妻子朝拜的大哥,果然是世人皆苦。

“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,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。”

世間哪有什麼絕對的公平,造化才最弄人。

在某些時候,公平,無非是資本家的投石器,掌權者的度量尺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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