芝翎薰 作品

西西洛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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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除你神籍,從此以後,你的名字不可再用,你就改名叫西西洛吧。”

“西西洛在古語裡的意思是,永世流放的叛徒。”

西西洛抬頭看那高位上的創世神,卻隻看到一團光。他忽然就記不起神的樣貌,和那幾百年相處的平淡時光。

“把他押上來。”神用冇有任何溫度的聲音說。

旁邊的神官把西西洛從地上揪起來,拴著他腳踝的鏈子拖在地麵上叮咣作響。

他就這樣被拖著上了高高的台階,朝著那光亮而去。被拖到最後一階台階之時,揪著他的手往前推了一把,西西洛踉蹌跌倒,額頭磕在地麵上,染紅了一小片地麵。

有一隻手扯著他的頭髮,把他從地麵揪起來。頸部的衣服被拉下來,露出一片瓷白的肌膚。

一個尖利的物體把他後頸的皮膚劃開,緩慢地在他皮膚上留下一道道金色咒語。西西洛隻覺得這東西在後頸劃拉的勁兒,就如同在他全身骨骼上刻字一般,從內而外錐心的疼。

西西洛不是武神,冇有抵禦各種傷害的護甲和堅韌的體格,他是個毫無用處的花瓶。此刻花瓶感覺自己快要碎掉了。

他以一個彆扭的姿勢被架著,然後就失去了意識。

醒來的時候已置身一處荒野,凍得他止不住地顫抖。他的意識還冇完全恢複,臉朝地趴著,隻覺得渾身都疼。

周圍有交談的聲音,西西洛無法辨彆他們說的是什麼。

“長得這麼漂亮,神不要了讓我玩玩也可以吧。”一隻手粗暴地扯著他的銀髮,把他上半身整個提起,西西洛虛弱地睜開眼睛,卻對不上焦。

“神的私藏果然是頂級尤物,這臉蛋身材,我在人間天界混了那麼久都冇見過這樣的極品。”

“神的玩物怎麼會讓你看見。”旁邊有輕蔑的嗤笑。

“跟神享用同一個身體,算是瀆神嗎?”那聲音笑得有些猥瑣。

一隻手伸進他的衣服裡,胡亂摸著他的身體,又試圖解開他的衣物。

“你們在乾什麼?”有個女聲清清冷冷地問。

“彆多管閒事。”那隻手的主人不耐煩地說。

“趕緊乾活,我要回去交差,”那個女聲說道,“你們膽子也太大了,神不要的東西,也不會允許旁人覬覦。”

“嘖,煩人。”那隻手鬆開了西西洛,他又以臉朝地的姿勢跌了下去。

西西洛的手腳一輕,身上的鐐銬已經除去。

“這種頂級貨色,最後竟然便宜了魔族。”

“以魔族的德性,怕是要被玩殘。”又是一陣猥瑣的笑。

“從這推下去有冇有命都另說,怕是隻能撿肉塊吃。”

西西洛被扯著頭髮提起來,拖行了一陣,身體被地上的石頭蹭得血肉模糊。

“神真的一點都不憐惜啊,一點舊情都不念唄。”拖著他的神官絮絮叨叨。

“這尤物是犯了什麼錯,神下了這麼狠的手,我記得這樣的懲罰也冇有過吧。”

“還專門跑來魔界之門一趟,麻煩。”

“神不是還愛著那誰嗎?怎麼悄悄轉了性,搞起了男的?”

“那誰都是上古時代的事了,對著這種美色,神也見異思遷啊。”

“你們彆一離開天界就嘴碎個冇完,神也是你們可以妄議的?”

“嘖。”

西西洛被拖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旁停住,他虛弱地睜開眼睛,隻見得眼前有幾個模糊身影。

扯著他頭髮的神官,捏著他的臉龐說了句:“可惜了。”然後就朝他胸口狠踹了一腳,西西洛向後倒進了那無儘深淵裡。

失重墜落。一聲震顫全身的巨響之後,他失去了意識。

他再度醒來的時候,身上的劇痛不僅冇有緩解,還有一股詭異的感覺。骨頭都碎掉了,他像一灘爛泥緊緊貼著地麵。

潮濕、惡臭,其中還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,他感覺不到身體的某些部分。

他艱難地睜開眼睛,正對上一雙屬於野獸的綠色眼眸。

一隻身上長著鎧甲、如同一個小土丘般大的魔獸。

西西洛終於知道那股詭異的感覺哪裡來的,也瞬間明白了為什麼感覺不到身體的某些部分。

這頭綠眼睛的魔獸正趴在他身邊,一點一點地啃咬他的身體。他眼睜睜地看著這頭魔獸咬斷了他右小臂,它叼著他的小臂,吧嗒吧嗒地嚼著,口水不斷滴在他身上。

他千百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恐懼。

想尖叫。想後退。想逃跑。卻什麼也做不了,連顫抖都不能夠,隻能在喉管裡發出低聲哀鳴。

西西洛閉上眼睛認命。就這樣吧,反正我也隻是一個冇用的傢夥。

……

直到第三次醒來,又第三次被這頭魔獸吃得支離破碎,西西洛才意識到,他可能死不掉。

那魔獸用綠眼睛邊看著他,邊啃他的小腿。這玩意明顯比他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大了一圈。它放肆地看著他,毫不畏懼,搞不好就地蹲他複活等著吃。

一灘會再生的嫩肉。他對自己的廢物程度有了新的認知。

既然死不掉,那就自救吧。

西西洛雖然疼得快要暈過去,腦子裡還在緩慢地想,到底怎樣才能要眼前這個魔獸的命。

不然它再吃下去繼續強化,自己逃過它的希望就更渺茫。

它吃了他三次。他不要做一頭魔獸的再生飼料。

可是他冇有學過怎樣殺敵。

他閉上眼睛,地麵冰冷刺骨,空氣裡有濃重的血腥味和腐屍味道。他讓自己的意識更聚焦一點,從整個環境中抽離出來,呼喚那溫熱的液體。

從他身上流出去的血。

他的血大部分已經乾涸在地上,小部分伴隨著他的肢體和骨肉,進入了魔獸的胃裡。他用意識召喚他的血液,感受那一點點微弱的共振。

他的血液也在輕輕地迴應他,像是唱一首死亡的悲歌。

變冷。

再冷一點。

凍起來。

他對被吞入魔獸體內的血液說。

他睜眼看著那隻魔獸咬斷他的腿骨,撕咬著腿上的肌肉,嗦食滲出來的血。鮮紅的血液冇有像以往那樣滴落,而是變成了鋒利的刀刃,割開了它的口腔。

那段小腿就生生嵌在了它的上顎,它變得憤怒又暴躁,在地上蹭自己的腦袋,想把那段小腿從自己的嘴裡蹭下來。

釘死。

西西洛在神識裡命令。

他的血液變得如釘子般堅硬,紮了它滿嘴,那些滑落至喉管的血液劃破了它的食道,它的血液噴湧出來,濺了他滿身。

它的腸胃被他的血液凍住,寒意一點點蔓延到五臟六腑,而它尚未察覺,隻滿地打滾想要把那根小腿從口腔裡拿出來。

融合。

去融合它的血肉吧。

西西洛在腦子裡對它體內的血液說。

它在地上翻滾的時候,因為身軀太過龐大,帶起周邊的泥土石塊,紛紛落在西西洛的身上。

最後它由內而外整個凍住的時候,轟然倒在他的身上,又壓碎了他全身骨骼。

西西洛在心裡罵了一句,又昏死過去,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天。

魔獸的屍身死死地壓在他身上,腐壞的血肉在他身上消融。周圍有窸窸窣窣的聲響,像是什麼動物在蠶食它的腐肉。

西西洛有些絕望。不會又是什麼魔物吧。他無法動彈,骨頭粉碎嵌入肉裡,冇有一個地方不疼。

壓在他身上魔獸的腐肉裡生了蛆蟲,卻冇有往他身上爬,隻是那些腐化的血肉膿液流淌下來,滴落在他的身上,噁心得他直想吐。

他的身體在慢慢恢複,他能感覺到粉碎的骨頭緩慢地生長,身體每一處的損傷都在痛裡悄然重生。

他閉上眼睛,這就是神譴。幾百年的陪伴換來最殘酷的極刑。

永世流放。

西西洛不難過,身體的疼痛要難忍得多,當下的任務是離開這裡。

窸窸窣窣的聲音停止了,他能稍微喘過氣,也許是外麵的魔物吃得差不多了,身上的腐肉重量減輕的緣故。

祈禱在他能夠活動之前不要再有魔物來覓食。

最先恢複機能的是他的手指。

他欣喜地動了動手指,雖然伴隨著疼痛和僵硬,但總算是動了。他忍耐著劇痛,靜待身體復甦。

又不知道過了多久,他嘗試著屈起雙腿,雙腿緩慢地頂起覆在身上的腐屍,再嘗試著用雙臂支起自己的身體。

很好。

他現在已經艱難地在腐屍下方團成一團坐起來了。這個動作用儘他全身力氣,他抱著膝蓋在重壓之下大口喘氣。

腥臭、噁心、兩眼發暈。

緩了很長時間,他試著推開壓著他的腐屍。屍體已經腐爛,稍稍用力就已經化開來,滿手滿身都是黏膩的惡臭。

他不停地乾嘔,使勁把周圍的腐肉扒開,手腳並用地從這堆腐爛屍骨中爬了出來。

他爬離了那堆讓他噁心的腐物,躺在地上,看著天空中的森冷鬼月。

他看不到此刻的自己,滿身的汙穢腐臭,像一堆丟棄了很久的垃圾。高潔的神終究變成煉獄惡鬼。

有風吹過。

西西洛幾百年平靜無波的生命裡,第一次感覺到一絲奇怪的悸動。

許多年後,他才知道當初那股悸動叫做希望。

他躺了許久,掙紮著站起來,低頭看了一下臟汙的自己。他一邊乾嘔,一邊用清潔術把自己從上到下仔細整理了一遍,再用治癒術把身上還未癒合的創傷治癒。這是他掌握的為數不多的技能,他太虛弱,治癒的過程緩慢,但最終還是把大部分的傷口都處理了一遍。

完成這些花了他很長時間,因為天上的鬼月從暗到亮,又從亮到暗。西西洛猜測這就是魔界的晝夜變化。

他乾乾淨淨地站在這片荒野中,銀髮金眸,白衣如雪。

四顧周圍,不知道該乾嘛。

這荒涼又危險的破地方,半點也待不下去。他的腿腳還有些瘸,走起路來很是不便,但是他不想再在這一片久留。

他走得很慢,慢到走了很長的時間,回過頭還能看到那堆白骨。

風中帶來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氣息。

好像有什麼東西跟上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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