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筵 作品

謝家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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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員外府上。

采薇拿著潘掌櫃送來的名單,一個個數過去,眼裡流露出失望:“小姐,潘娘子怎麼才找了八個郎君。”

“不是說一家有女百家求,冇個上百也得幾十吧?”

乍聽這話,楚瑜差點嗆到。她的貼身丫鬟也太大膽了,這種話都能隨便說。

緊接著她想起事情始末,按了一下眉心。

找上門女婿比說親還難,樣貌周全,人品不差的哪願意做上門女婿。她們還是私下物色人選,更為不易。

楚瑜接過名單,紙張質地細膩,一刀至少得百來文。

上麵的字跡大開大合,潘姑姑教過她寫賬冊,她認得潘姑姑的字。想是潘姑姑使喚她夫君寫的,夫妻感情很好。

頭一位郎君叫張淮,鄰縣的秀才,頗有才名。張父原在縣衙做書吏,三年前過世,由他弟弟頂了差事。張淮叔父膝下也有兩個兒子,年紀同張淮差不多。

楚瑜看到這裡,目光微頓。

寫著這些的字邊上用硃筆畫了個小圓圈。

她明白為何作此批註,書吏五年一任,差事叫張淮叔父頂了,他任期一到定是先給自家人。猴年馬月能輪到張淮。

底下還寫,張父和先頭的典史同鄉才謀得差事。現今換了典史,縣衙各房的人肯定會變動,去鬨也是無用。

張淮未下場這次鄉試,而是閉門治學。這裡同樣畫了圈。

楚瑜也對張淮側目,差事冇了,家中還有寡母幼妹。若是尋常人,定要下場一試,搏一把說不準能改換門庭。但鄉試哪有這麼容易?張淮雖有才名,卻也還未及冠,再等三年說不定能考個榜末。

這回考了不中,反而容易影響心氣。

他能不驕不躁很是難得。

楚瑜不得不感歎潘姑姑的用心,張淮正是缺錢,張家又有他叔父一家在,依照此人心性,應是不介意做上門女婿。

下一位叫薛臨,年初中的秀才。薛父曾在縣令門下做錢糧師爺,也過世了。薛臨的秀才就是出了孝後考的。

這裡畫圈,楚瑜想了片刻。

薛臨應該是早有下場的打算,因父去世纔等到今年年初。底下寫著薛家各房正在鬨分家。薛臨是薛師爺生前最疼愛的小妾生的,其他兄弟的眼中釘。

家事正亂,他居然不受影響。也不錯。

餘下幾人情況也大差不差。品行上也都做了批註,不是人人都是君子,但都有可取之處。

她一掃而過,停在末行——

謝郎,京城人氏。

上麵隻這幾個字,她眼中浮現困惑。

旁的人都是再三分析,這位謝郎寥寥幾字也能和其他人相比?

楚瑜看完久久未語。

丫鬟采萍進屋添茶水,見狀湊到采薇身邊問:“采薇姐姐,小姐這是怎麼了?”

“潘娘子送名單來了。”

小姐要找上門女婿的事,她們幾個和小姐親近的丫鬟都知道。

采萍瞭然:“不知道小姐會挑哪位當姑爺?”

采薇冷靜地搖了搖頭:“我和小姐一起長大,小姐的心思我再瞭解不過。”

采萍:“采薇姐姐的意思是?”

“這次找上門女婿是老爺和繼夫人逼迫下的無奈之舉,小姐本身未必想找。若是可以,小姐也想找一位心意相通的郎君。這上麵的郎君,哪怕潘娘子精挑細選對小姐來說也隻是將就。”

“小姐是以大局為重的人,她肯定會仔細挑出最好拿捏的郎君。再派人細細考量他,保證能夠為她所用。”

“喜歡與否,對小姐來說隻是奢求。這場婚事隻是和老爺他們對抗的手段而已。”

采萍倒吸一口涼氣。

再向楚瑜看去時,眼中多了幾分悲涼。

彆的人家的婚事都是郎情妾意,兩姓之好。而在小姐這裡隻能是冷冰冰的工具。

采萍端著新倒的茶水過去:“小姐,潤潤嗓子。”

楚瑜從愣怔中回過神來:“你來的正好,我要差事要給你。”

采萍的視線隱蔽地掃過她手裡的名單:“小姐有挑中的郎君了?”

“挑?”

楚瑜柳眉微挑:“不,我全都要。”

采萍看了一眼采薇。

采薇呆住。

“還有采薇、采薇?”楚瑜道。

采薇回過神:“小姐吩咐就是。”

“你安排好院裡的差事,讓采萍幾個大丫鬟分彆盯著張、薛到什麼郎的。至於最後的謝郎,我親自去會會他。”

楚瑜手指按在謝字邊上,喃喃道:“娘也姓謝,隻是現在冇什麼人記得了。”

她看向采薇:“隔壁謝家,我記得有一脈就是在京城。”

謝家門前。

謝知珩兩人站著,一個內斂,一個外露。神情中帶著相同的詫異。

謝家大門的朱漆掉得東一塊西一塊,活像是打著一堆補丁的舊衣。牌匾上的謝字偏旁上的漆金冇了,成了射家。門口立著的兩個柱子底下也被啃出缺口,風一吹木屑簌簌飛。

陳複目光移向相鄰的,富麗堂皇的楚家大門。

“世、公子,你說是不是掛錯了牌匾?那邊纔是謝家。”

“再怎麼掛錯也不會變成射家。”

謝知珩收了眼裡的詫異,他猜到沂州的條件不如京城。但冇想到差距如此巨大,到了這種程度重修宗祠的確迫在眉睫。

陳複也是這麼想的,對使喚他們的兩個老翁都冇那麼計較了。

推開門一看。

他們從京城裡帶來的包裹四散在地上,裡麵的典籍、水晶鎮紙、玉嵌香木蘸筆等都是公子慣用,侯府的物件,價值千金。

就那麼扔在地上?

陳複腦子都快不夠用了,這沂州謝家人瘋了吧。

謝知珩拿過油紙包的墨,遞給站在簷下看著他們的老翁。

“這是給公子準備的,”老翁的聲音很悶,說著這話語氣卻連客氣都冇有。

謝知珩微微蹙眉,禮貌朝老翁行了一禮:“敢問老伯姓名為何?”

“謝平。”

“我來沂州,京城應該遞了信過來。謝伯,可否借在下一觀?”

謝平蒼老的眼睛盯著他看:“你不錯,等著。”

他剛走,陳複壓著夾雜怒火的聲音說:“世子,我看這些人就是故意折騰人。何必對他們那麼客氣?”

謝知珩比起生氣,更覺怪異。沂州謝家本家人丁凋零,情況不樂觀。可京城的定遠侯府並未和本家斷了聯絡,再怎麼樣也不會過成如今這樣。

至於謝家人對他的態度,他有所猜測。

“這其中應有誤會,你彆急。”

謝平拿著信回來,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孩。

“信在這,”謝平推著兩個小孩往前站,“我們這請不起仆從,公子有事就使喚這兩個小子。”

兩個孩子看上去約莫**歲,穿著乾淨的褐色麻布衣裳,神情緊張,動作拘謹。來時應該有人教過,僵硬地行了禮,叫了聲公子。

候府的低等仆役都不穿麻布。

謝知珩麵上不露聲色,免得叫這兩個孩子更加緊張,溫聲叫他們起身。

陳複則是毫不掩飾的嫌棄,還使喚他們,兩個孩子能做什麼?這不是活脫脫怠慢世子嗎。

謝平帶著兩個孩子拜見後,將人安排在西廂,靠近後麵主屋的院子裡。

陳複又想抱怨,謝知珩朝他搖了搖頭。

謝知珩展開信件,上麵寫著定遠侯府派人來修宗祠,要這裡的人好好接待,並未提及被派來這裡的人的身份。

果然如此。

他不驚訝,陳複看懂了:“我說這謝家人怎麼和瘋了一樣,原來是不知道世子你的身份。我們現在就告訴他們,看他們還敢不敢狗眼看人低。”

“有理,再把世子之名揚出去。讓沂州的巡撫、佈政使、提督、知府都上門來一趟,他們得知有個流連煙花柳巷被參的世子在這。每人送幾個美人過來,很快後院就都是人了。不缺使喚的,回頭禦史再參我一回不思悔改。我們就可以一直待在沂州了。”

陳複想想那場麵,手背上直冒雞皮疙瘩。他果斷改口:“我錯了,世子。”

“在這記得叫公子。”

“是,公子。”

謝知珩將信摺好,收入袖中。

陳複問道:“不先把信還了?”

“不急。這裡的人似乎冇有理會我們的意思。這封信能讓我們再找一趟人。”

陳複這才發現,府裡空蕩蕩的,連個人影都找不著。就是不待見他們,應該也有來看熱鬨的人纔是。

謝知珩挽起袖子,撿地上的包裹。

陳複看到就是一驚:“公子怎麼能做這種粗活,快放下讓我來。”

“冇什麼不能做的,現下隻我們二人。不需要講究這麼多。”

陳複很固執:“那怎麼行?”

他壓低聲音,重複道:“你可是世子!”

“行,”謝知珩無奈。

……

“公子,幫把手。”

謝知珩重新挽起袖子走過去,在沂州停留的時間不短。他們帶來的東西也不少,根本不是一個人能整理好的。

他們住的地方在後院的主屋,一踏進去,連陳複都察覺到不對了。

接連的院落和成排的屋子,門窗緊鎖,四周靜悄悄,像是根本冇人住。

謝知珩眼中閃過瞭然,早先兩位老翁來接他,他就想起侯府老人說的話。謝家本家在沂州那場洪水裡死了不少人,冇想到情況比他想得還嚴重。

這謝家應該是連個能主事的人都不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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